精神分析工作中解释的理解和应用
1.
我第一次接触解释是在四五岁的时候(在一些外界的帮助下),我用一本插图精美的圣经故事书自学阅读。我的名字叫约瑟夫,我很自然地被约瑟夫的故事所吸引。
我敬畏他对法老的梦的杰出解释(圣经故事,约瑟夫给法老解梦),他预测了七个丰年和七个荒年。从长期的精神分析师的职业生涯中,我可以看到,对于还是孩子的我来说是如此简单,如此神奇的东西,现在却变得相当复杂。
例如,什么是解释的来源和基础?源头是梦境。现在它也是梦,但增加了联想——主要是来访者的联想,也有分析师的联想。分析师们遵循什么过程来得到解释?圣经的故事里并没有约瑟夫解释的过程,留下来的只有秘密。
目前,研究人员已经对分析师形成解释的过程有了丰富的理解。然而,正如我所讨论的,一些重要的问题仍然存在。
提供口头解释内容的直接理解是什么?在圣经故事中,语言内容提供了对未来的预测,而现在语言内容被设计用来揭示和说明过去(童年)或现在(移情)的经历。被解释者如何接受这些解释?圣经也没有揭示约瑟夫让法老接受他的梦的含义的方法。
今天,分析师认为语言内容的表述是特殊交流(技术)的一个方面,有助于引导出积极的变化。最后,解释者如何知道他的解释在导致积极变化的方面是有效的呢?《圣经》里的结果是现实的,在丰年建立粮仓。在精神分析中,解释带来的改变有时是明确的,一个新的决定或计划会随之而来,症状的缓解,防御的放松,和/或新的联想出现都能够将变化体现出来。但通常解释的结果是隐性的,不会立刻就体现出它的效果。
因为许多导致改变的因素都是隐式运作的,那么传统精神分析所赋予的解释的主要意义还会继续存在吗?如果是的话,人们如何概念化解释和内隐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从Breuer和Anna O的《扫烟囱的人》到现在的多元领域,在精神分析的发展过程中,我所识别的解释的每一个方面——来源、过程、背景、技术和效果——都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修正。这些修订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承认了隐性因素。
尽管有了这些变化,但分析解释揭示隐藏的、被遗忘的和未定型的,促进灵感的产生的力量,仍然像以前一样是一种迷人和神奇的体验。
电影、戏剧和《纽约客》的漫画证明了公众对分析的解释力的持续迷恋。人类寻找意义,解释和揭示意义。分析师们寻找帮助他们的来访者实现积极变化的方法。
在过去,分析人士认为,通过解释揭示症状和特征障碍的意义的解放作用是产生效果的主要动力。今天,不同的因素占据了同等或更重要的地位。
被解释的东西不再被看作是病人内心世界的专属。来访者的叙述——字词、音调、节奏、手势、面部表情、记忆、梦境报告、隐喻、身体动作和紧张情绪——都能激活一种相互的反应。来访者的身体活动激活分析师的镜像神经元来模拟类似的身体活动。
来访者的语言会激活分析师的认知理解和隐喻链接,或者困惑和特殊的移情性走神。来访者的情绪通常会是混合情感的产物:快速而连续地刺激、共情、同情、情感、感官和性唤起、对抗、愤怒、悲伤、焦虑、沮丧、羞愧和退缩等情感的混合物。
因此,解释总是受到两个来源的影响——来访者的表达和分析师的反应。尽管分析师通常假定来访者的贡献占主导地位,但每个信息来源对于任何特定解释的重要性都是不同的。
来访者的明确贡献很容易得到认可。它们的隐含贡献(特别是以见诸行动的形式作出的贡献)往往不太容易得到承认。分析师对解释来源的明确贡献很少得到承认,而他们的隐含贡献通常也不被承认。
过程:
精神分析的解释产生于一种特殊形式的普遍人类需求,通过形成推论给予生活经验以意义。来访者对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分析师做出推论。分析师对他们的来访者和他们自己做出推论。每一个人解释都被任何关于自我的理论以及与其他人之间的二元交换所引导。
一般来说,每个人都形成了关于自我和他人的理论,这些理论来自他们的生活经验、教育、对社会规范的欣赏,以及反省、移情和心智化的能力。当应用于临床工作和二元交流时,来访者的推论和引导他们的个人理论倾向于寻求问题的解决方案。分析师的推论被一种专业的发展和心理功能理论影响了,他们认为这种理论有助于解释和缓解来访者的问题。
尽管我相信上述所有的结论都是正确的,但分析师的推论只是部分的基于他们关于大脑如何工作的理论。分析师形成推论的方式是一个两步的过程,而不是单一的复合实现。第一步是一个快速、瞬间、直觉、影响生理反应和行为的无意识认知。
这第一步通常是一个将情感象征化的过程,主要发生在右脑,几乎不会受到复杂的学习理论影响。第二步是对来访者当前的情绪、意图、价值观、目标、过去的影响和当前环境的,更明确的意识层面理解。
当一个分析师的推论跃入意识中时,它们会以文字的形式,在语言上组织得越来越好。在第二阶段,词语利用隐喻链接到来访者的指导理论,无论是冲突、恋母情结、投射性认同、客体关系、自体客体缺陷和/或创伤。
在临床环境对话的高紧张感和强烈情感,使推论形成的初始阶段会强烈影响和扩大大脑边缘系统的活跃程度。语言组织的第二阶段将涉及右脑的主体间响应能力和更多的左脑的线性理论基础认知能力之间的互相作用。
解释的内容:
分析师用言语表达的解释本质上来源于推理,来自信息的流动,主体间性氛围的即时状态,和分析师的个人交流风格的混合再创造。
每一种分析理论或流派都着重给出了一种倾听的方式和一种关于倾听内容的核心动力的表述。倾听是一个专注于精神状态和分析观点的过程,非常注意语言、手势和身体的表现,并维持着均匀悬浮的注意力。
解释的技术:
提出一个解释涉及时间、频率和表面或隐藏的动力意图。一些分析师认为,在访谈早期的发言是为了打断来访者自发联想流的形成。另一些则认为,分析师应该在有话要说的时候发言,包括在访谈开始时,比如他想提出前一场访谈遗留下来的问题,或在中途进行的沟通。
大多数分析师对对方说话时停顿的沟通线索很敏感,但对于长时间沉默的来访者或冗长发言的人来说,情况有所不同,这给分析师留下了困难的挑战。
我在经典精神分析流派受训期间,沉默时间很长,很少有干预,而且仅限于面质和移情解释的内容。几年后,在另一个研究所,我邀请了来自美国和国外的一些知名的高级分析师,通过逐字逐句地讲解他们的一次分析访谈来给候选分析师们讲课。
我发现他们每个人在访谈中会做大约5-7个口头干预。然后,在我回顾的录像中,我发现,如果把嗯…额…或啊…之类的语气声音包括在内,干预的数量就会翻倍。所有这些干预都增加了来访者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或者让来访者远离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本文最后介绍了临床案例,摘录自临床交流(Lichtenberg, Lachmann, and Fosshage, 1996)的一个访谈报告。
分析师如何表达解释取决于他的意图。一个简单的陈述句可以用来说明问题。或者,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你对我的反应就好像我是你的母亲,正试图限制你的自由一样”可以用来解释无意识的归因。
使用问句可以是进行试探或以一种不那么肯定的方式发表声明。”你的意思/认为/相信的是…吗?”是你试图传达你正在用心倾听的一个前置发言。“我听到你告诉我的是”让分析师更直接地进入过程。“我有不同的看法”为讨论另一种观点开辟了道路。
分析师在每一句表达中都传达了一个隐含的方向:这是我的解释,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希望你能对此进行探索联想并提供更多信息。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仔细倾听,从你们的角度理解你们的意思。我希望你能从另一个角度思考,然后和我对话。
在这里,我将我的描述局限于分析师如何有意识地想要影响来访者。分析师的无意识意图——取悦、同情、打动、竞争、压制、报复或诋毁——也可能会溜进解释的语调和措辞中。
重复使用相同的措辞和解释内容会造成一种陈旧感。自发和即兴创作,尽管会增加造成特殊问题的风险,但会提供一种潜在的活力和在固定的模式与具体化观点中引发更鲜活改变的可能性。
积极影响:
这里浮现出两个问题。首先,解释之后就是积极的改变吗?其次,积极的改变是解释的结果,还是其中一个或另一个内隐因素,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些问题很难回答。总的来说,分析师希望通过解释帮助来访者解决内部和外部冲突,消除症状,更有效地调节情绪,改善主观间的关系。
从更狭义的角度来看,评估一个特定解释的效果将需要与分析师做出解释的目的进行比较。分析师的目标是体验以来访者的即时精神状态为中心的特别移情吗?还是已经进入了一个无意识的冲突,想要揭示一个被深深压抑的关系结构或创伤?分析的目标是解释来访者的前缘的动机,鼓励追求这个意图吗?分析师的目标是解释一种病态的不适应动机并鼓励他们放弃这种意图吗?
一个人如何知道一个解释的目标是否已经实现?Lichtenberg等人(2011)描述了一种评估进度的方法:
影响改变的内在过程
在分析过程中,要鉴别内隐过程或变化的影响,需要对生活经验的理解。从出生起(实际上是在出生之前),每个人都被来自身体和外部世界的信息淹没,这些信息影响着他的情绪、生理、对运动和空间位置的意识,以及多种模态的感知。其中一些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的信息被组织成象征性的图像,梦境和幻想就是例子。
大量的信息被留在了意识之外,但提供了重要的旋律和发展的方向。非意识信息流动的旋律和定向性直接影响发展中个体的能动性。一个人内心深处是否有深刻的感觉,觉得自己是一个充满热情的人,还是一个冷漠的人,是充满活力的人,还是一个沮丧的人,是自信的人,还是一个恐惧的人,是一个做事的人,还是一个自我行动的人?行为人的生活经验整合成为一个具体化的代理,由持续流动的意识和非意识的知觉、认知和反思意识。
因此,在分析过程中出现的每一种生活经验,包括分析师形成和陈述的解释,以及来访者的接受和反应,都结合了显性和隐性过程。外显性解释信息和当前及之前的内隐过程对言语交际效果的相对贡献是难以确定的。Freud(1914)对工作的描述暗示了这两种效应。
解释的一个目的就是让来访者更好地了解自己,通常是通过认识一些以前未被认识、分离或未阐明的意图和目标来进行这种自我了解。
回到主要论点,如果这么多导致改变的因素都是非特定的、非语言的、甚至是无意识的,为什么要说话呢?为什么要提供口头解释?当这个问题在一次会议上被提出时,一位同事的回答就像是在问为什么我们有左大脑皮层和右大脑皮层。
人类并不是唯一好奇并分享交流的哺乳动物。但人类会口头上分享他们好奇并想一起探索对事物的看法。语言符号化以其丰富的隐喻联系能力,为创造性的发明变革开辟了多种可供选择的途径。
我们交谈,解释,是因为我们用文字来思考和推理,而文字是进入更复杂的系统的工具,也是通向新体验和新视角的大门。语言符号化为人类提供了最大的生存、审美和丰富的潜力。一个分析师的解释和一个分析师的“哦,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是新事物潜在时刻的缩影,是可能以前知道,但不清晰的方式,它是在那一刻浮现出来的。成功的解释是启迪和活跃,带着来访者朝着积极改变的共同目标迈进了一步。
内隐的交流过程和外显的分析解释过程是相互促进的。为了充分发挥作用,分析性解释需要在工作过程中发展出许多内隐过程。有效的解释所产生的共同的见解和思想的契合不仅有助于理性反思意识的主要目标,而且有助于许多内隐过程的构建,包括改变情感阈值和建立合作和信心。
内隐过程和解释以不同的速度发生。在交流中,音量、音调、节奏、韵律、手势、面部和身体动作的变化等内隐过程随时都是快速的、双向的。相比之下,语言符号与句法、句子结构、语法、线性语速和隐喻的共享则更为缓慢和刻意。来访者表现出关联,停顿了一下,分析师给出了一种解释。来访者会思考、推理、回应。分析师接受来访者的回应,反映、推理并决定(通常没有有意识的考虑)进一步解释或倾听。
综上所述,交流是由分析师和被分析者同时通过非语言和语言的象征性手段共同构建的。然而,由于分析师和来访者对他们从交流中获得的知识和信息进行反思和推理的速度变慢,意义、理解和概念重组的机会就会增加。
因此,尽管大家开始认识到内隐过程对于分析工作的重要性,但是能够使用的手段仍然以解释为主。通过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语言和非语言的多层次的互动,提升来访者创造和反思固有思维的能力,增加信息处理和挑战适应新的外部环境的能力。
3.
临床案例
南希进入分析工作是为了解决那些妨碍她与男人建立持久关系的问题。她的问题主要来自于她哥哥的性虐待和一般虐待,以及对她母亲长期的不安全的依恋,而她的母亲没有反应,挑剔,完全没有对她进行保护。以下摘录摘自周四的访谈(Lichtenberg, Lachmann, and Fosshage, 1996, pp. 50–52).
来访者:在我昨晚做的一个梦里,我在地板上捡东西。吉姆走过来。我用胳膊搂住他的腿。只是那不是他的腿,是他的胯部。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试着后退,但他不让我后退。我试着给他一个深情的姿势。伸出我的手臂,把我的脸贴在上面,可能是膝盖或小腿上部。然后视角突然发生了变化,从儿童变成了成人。这很重要,因为这就是在这里要表现的,感觉像是孩子。(停顿)我有一个问题:我明白我自己说的话的重要性吗?(叹气)答案是否定的。总是我给你讲些什么,然后你把它们还回来,我才能够理解。
分析师:你是在让我说吗?
来访者:也许是吧。
分析师:你想让我唤起你孩提时强烈的渴望吗?
来访者:我的第一反应是说不!别这么做。这是我不想触及的东西[戏谑的语气]。但如果我不这样做,它们就会一直出现在成人的世界中,不是吗?
分析师:是的。
来访者:好吧。我们从第一个开始。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直接说出来。(咯咯地笑)我不能。
分析师:渴望别人主动承担责任?[这一主导权互换已具有调侃的性质。我是在尽力参与来访者的情绪状态,但我提出了在我看来在主体间性背景下最明显的问题]
来访者:这还不算太糟。对一个孩子来说很正常吧?另一件事是什么?有一件事是明确的,那就是想要亲近那些被温柔亲切地对待的人(停顿)(叹息)。
[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想要一个积极的依恋体验的主题——南希从母亲那里受到了太多的挫折,当南希伸手去摸母亲的腿时,她母亲僵硬的沮丧,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因此不顾一切地寻求与其他家庭成员(都是男性)的亲密关系是很自然的结果。南希长时间的沉默,可能是希望这个熟悉的话题再次出现。
来访者:有没有更糟糕更可怕的?这些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我认为病人是在说她已经准备好处理一个新的问题领域了。)
分析师:渴望可能是想要探索未知和可怕的东西。
来访者:确实是这样。因此没必要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分析师:是啊,男人的胯部可能就是个让人好奇和感兴趣的地方。
来访者:这似乎很合理,[傻笑]。还有胸部和臀部——所有被掩盖的东西,我都想了解[叹气]。
分析师:你在叹息吗?
来访者:我没办法不让我觉得自己堕落。它是有意义的。孩子想看到大人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通过去行动来摆脱恐惧。我的父母担心我对自己和其他人身体的兴趣会导致堕落。我不知道。
分析师:什么形式的堕落?
[南希使用了疏远的语言形式——“孩子想”而不是“我想”。]我本可以就此发表评论,但我选择了忽略,假设她会使用更直接的语言,因为她会更适应在这个“未知和可怕的”领域探索。
来访者:是的。我不知道。[停顿]妈妈对我总是穿的很严实。直到我母亲50多岁时,我才看到她的乳房。我可以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赤身裸体,但他经常穿着紧身暴露的赛马短裤。有一次,他非常生气,因为我在浴室里撞见了他,站在那里被他的生殖器吓呆了。这让我抓狂!他没有锁门没有什么错。反而是我有错!现在我有了好奇心。这已经变得非常重要了,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有生殖器的味道。
分析师:而且似乎保留了很多问题的味道“这是你的错”或“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某个不会承担责任的人的错。
来访者: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得到信息的方式。都是我的问题。然后我想,“孩子需要大人学习。”这是一个真正的,不可能实现的问题。
分析师:是的。
来访者:我可以承担起想要了解一切的责任。我是一个非常好奇的小女孩。但是好奇心并没有被扭曲。如果它变得反常,那是因为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4.
案例讨论
在这个访谈中,解释导致洞察力和过去记忆的冲突,而这可以创造一种线性和必然性的印象。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我有时会跟在南希后面,紧跟着她的情感,或者稍微走在前面。我所做的决定——是否加入她调侃的情感,何时从中脱离出来,我将用什么样的措辞和音调来表达,是否要与她母亲的冷漠拒绝建立潜在的联系——大部分思考都是在我自己的意识范围内做出的。
同样的选择很可能不会在不同的时间出现。此外,南希的联系和状态的变化,以及我们之间的情感和交流的动态变化,都带来了复杂性。所以,我对逻辑和线性思维的认同,让我有意识地沿着我的道路前进,但对我来说,这种感觉深刻地触动了自发性和即兴创作的冲动。在解释南希的梦时,我仍然对约瑟夫在解释法老的梦时所表现出的创造力有一种神奇的敬畏。
参考文献见原文
Interpretation Revisited (2016). Psychoanalytic Inquiry, 36(1):4-13
编辑:朴生心理咨询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