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朴生心理学术著作《变态心理学》译者导读丨在疯狂与理智的河流中泅渡

正常或异常：心理健康的连续光

传统心理学将心理健康简化为钟形曲线上的统计学分布，这种粗暴量化人类精神世界的方法，就好比用直尺去丈量云朵。《变态心理学》第11版中收录的大量跨文化、跨种族研究。比如，在非洲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某些部落中，幻觉体验被当地人视为通灵能力的体现，而在西方临床体系中却可能被判断为精神分裂症的相关症状。这种文化相对性就像三棱镜，将单一的白光分解为五彩斑斓的光谱，让我们看到所谓”异常”或许只是特定文化或社会条件滤镜下的一种投影。

现代社会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病理泛化”：电子屏幕成瘾、信息过载焦虑、职场危机、养育倦怠……这些过去被看作适应不良的表现，如今却早已成为都市生活的标配。书中引用的流行病学数据显示，全球有超过30%的人口在其生命周期内都会经历符合DSM-5诊断标准的心理障碍。这种现象如同涨潮时的海岸线，不断重塑着我们对所谓”常态”、“正常”、“健康”、“理智”的认知边界。例如，有些青少年可能因为突发的应激事件（亲友病故加上失恋挫折、学业压力）而出现某些症状，这在某个非洲部落可能会被视作成长路上必经的磨难，但在现代精神医疗体系中却成了亟需干预的病理表现。

深度心理学以及人本存在哲学思潮的发展，加深了我们对于所谓“症状”的理解。近几十年来，临床医学主要基于可观察到的一些症状或行为来定义心理问题，却将整体人格功能和人格适应情况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然而，越来越多证据表明，要更好地理解问题和症状，就必须关注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人以及他们独特而微妙的心智状态，如对情绪情感的耐受、调节和表达，压力应对策略与防御方式，理解自己和他人的能力，人际关系的质量。

英国精神病学家R.D.莱恩（R.D. Laing）曾大声疾呼：“医生面对患者，就像破译者面对古代文献，必须从善如流，才能进入陌生甚至倒错的世界，投身各种可能的分析和描述，与此同时，时刻保持独立与清醒… …如果把患者当成物体，试图‘客观地’观察‘病征’，这种错误的方式，根本不可能理解患者。除非我们把他当作真正的人，关注、倾听他真实的命运！” 美国精神分析协会在2013年就曾指出：“天底下任何两位共同患有抑郁症、丧亲之痛、焦虑或任何其他精神或躯体疾病的人，其个人潜力、治疗需求都各不相同，而且他们对于干预治疗所做出的反应也不会完全一致。

近些年来，基于深度心理学视角的诊断评估体系逐渐在业内被广泛接纳，它强调每位活生生的人都是独特且复杂个体，需要深入了解他们的内部状态，并始终相信这一综合性视角应该成为全面评估的重要组成部分。

神经科学的心发现彻底打破了传统的二元划分。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显示，强迫症患者的大脑皮层活动模式竟然与艺术家的创造性思维惊人地相似。这不禁让人想起影视剧《雨人》中那个自闭谱系障碍患者雷蒙，他在数字方面惊人乃至近乎”病态”的记忆力为他带来了精彩绝伦的人生旅程。大脑可塑性的发现告诉我们，那些所谓异常的神经回路，或许不过是尚未被大多数人理解的潜在可能性，就像未被开垦的湿地孕育着独特的生态系统。

诊断迷局： 标签背后的权力叙事

DSM诊断系统的演进史，实际上是一场人类不断深入了解自己的精神世界的探索之旅。从DSM-III到DSM-5，同性恋从疾病名录中消失，游戏成瘾作为新条目闪亮登场，这种变迁好似社会价值观的晴雨表。书中详细剖析的”持续性复杂丧痛障碍”争议，揭示了在制定诊断标准时医学话语和社会文化之间隐秘而微妙的博弈。19世纪，“歇斯底里症”曾被用来描述女性个体的情绪异常波动，其实反映出的是当时父权社会对女性自主权的无情压制。而20世纪60年代风靡欧美地区的喇叭裤，在某个审美体系下可能被视作特立独行的艺术品位，但在另一个诊断框架下却可能被贴上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标签。在某些文化中，“被附身（possessed） ”、“ 灵魂出窍 ”等现象被视为灵性或宗教体验，而在西方医学中则被归类为精神障碍。

临床实践中也不乏误诊的困境 。我们经常发现，一些青少年最开始会被诊断为抑郁或焦虑，直到他们出现明显的幻听和妄想才被确诊为精神分裂障碍。这种不断变化的诊断标签，就像医学界版的“罗生门”，提醒我们任何一种诊断都是特定时间和空间下达成的一种暂时性共识。已有越来越多的临床医护工作者达成共识，真正具有临床价值的精神障碍分类体系必须遵循心理健康领域的基本原则：真正的心理健康，不仅仅指的是没有表现出心理问题或症状。正如健康的心脏功能不只是没有胸痛一样，心理功能健康也不只是没有可观察到的精神病症状而已。书中引用的大量元分析研究表明，不同精神科医师对同一病例的首次诊断一致性仅有68%，这个数字本身就成为对诊断确定性的绝妙反讽。

药物治疗的悖论更凸显了现代医学的认知局限。SSRI类抗抑郁药对一些患者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对另一些换着却可能引发躁狂发作。这种个体差异如同指纹般独特，彻底否定了”对症下药”的简单逻辑。 在我们的助人实务工作中，也有案例表明 ，当整合的精神动力学干预配合系统的神经反馈训练时，那些强迫性洗手动作竟可以转化为操作精密仪器时的超凡专注力。这不禁让人想起哲学家尼采的那句警世箴言：“疯癫中往往蕴含着超越理性的智慧。”

治疗革命：从修复缺陷到发展潜能

积极心理学的转向，为治疗方式带来了根本性的变革。在这本书中重点介绍的“创伤后成长”理论，将心理创伤重新定义为生命蜕变的催化剂。就像书中提到的一位心境障碍家庭主妇，在经历婚姻破裂后，通过表达性艺术治疗发现了自己被埋没的绘画天赋。她的症状痕迹最终转化为抽象画作中的情绪张力。这种奇妙的转化也印证了深度心理学中的原型心理理论：“阴影中往往蕴藏着未被意识到的宝藏。”

数字技术的介入正在重塑临床治疗场景。虚拟现实暴露疗法让恐高症患者在虚拟悬崖边重获掌控感，脑机接口帮助闭锁综合征患者用脑电波作画，这些创新实践模糊了治疗与增强的边界。新闻里也有报道说，有个社交焦虑患者通过AI虚拟形象训练，最后成了公益直播达人。这个过程就像毛虫变成蝴蝶一样，是数码时代的寓言故事。

跨文化疗法的兴起更带来了认知革命。跨文化疗法的兴起带来了认知上的革新。萨满仪式中的通灵舞蹈与正念冥想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协同效应，非洲部落的叙事治疗与精神分析的自由联想也在某个临界点上产生了共振。书中记录的发生在巴西案例显示，书中记录的一个巴西案例显示，当地治疗师将认知行为疗法融入狂欢节面具制作，让社交恐惧患者在匿名保护下完成自我重建。这种文化融合下诞生的治疗智慧，犹如不同河流的汇合，孕育出全新的生态体系。